乌云漫天,风雨欲来。一扇破门被风吹的吱呀作响,沙土簌簌落下,整座破庙摇摇欲坠,朝不保夕。
那人从小道上来,孤身一人,一身黑衣,风尘仆仆,脸色压抑得好像天色。看见破庙也没什么犹豫,推门进去,要躲雨借宿。
一阵冷风夹着湿气洞开门扉,吹开罩在神像上的黄布,撩地篝火一跳一跳。火光打在慈祥的神像脸上反而多出几分诡异。那人赶紧堵上门,又是一阵敲敲打打。墙体侵蚀,砂石剥落,四周透风。黑衣人好生自嘲了一番,添了湿柴,拢了拢衣服,靠着供台案脚闭目养神。
夜色渐深,雨势渐大,破庙里的客人深陷噩梦之中。几道炫目闪电撕开夜幕,照得睡梦中人面上一片惨白,猛地睁开眼睛。那个从噩梦带进现实的名字脱口而出,瞬间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惊雷之中。
电闪雷鸣之际,雨势蓬勃。破庙中风声呜咽,鬼哭狼嚎。那人却怔怔坐着,盯着微弱的篝火,苍白清秀的脸上满是噩梦惊醒后的茫然。他身旁靠着两把剑,一把刻着古朴繁复的花纹,一把却是通体黑色。他伸手拿起古朴花纹的那把剑,手指划过剑鞘,缠枝莲花中刻着“三毒”二字。他手指流连在二字上,若有所思。
似是有所感应,剑身在剑鞘中轻吟一声。这一声轻吟唤回了他的神志,他看着剑,一副难以置信的狂喜的神色席卷而来,火光跳跃,面上竟隐隐显出癫狂。
他猛地摸上剑柄,运力一拔——
纹丝不动。
他一连几次,仍是毫无反应。仿佛刚刚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想。
他的表情冷了下去。破庙里气氛陡然压迫下来,甚至连屋外暴雨都不敢放肆,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火苗战战兢兢,照亮黑衣人阴郁的神情。
忽的,他仰身一躺,倒在一堆干草上,捂脸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他喃喃自语:真是不公平啊…不公平…明明你能拔出随便的,可我却拔不出三毒…….哈。
江澄,你,是不是还恨我……
无人应答。只有一室呜咽风声。
他抱着三毒,听着雨声,彻夜不眠。
下了一整夜的雨,天明时分天依旧是阴沉沉的。那破庙风可进雨可来,一身衣袍被水汽浸得泛潮,风一吹就冷。
魏婴一脚一个坑,走在小道上。泥水点子溅在下摆上,让他看了直皱眉。虽是有灵力可以抗寒御剑,他却不愿在这种情况下使用。
魏婴忍不住将手贴在丹田处。那颗在脏腑内转动的金丹,蕴含着澎湃的灵力,却因其背负的沉重代价,如同一道拔不出的尖刺,折磨身心。他如今倒是很能理解江澄的痛苦了。
说不出,拔不了,生不得,死不能。
傍晚时,他进了镇子。
他打扮的有些落魄,透出一股子颓唐气息,带着两把剑,却不像个游侠,除却一张脸,也没什么出奇。小二有些势利,将靠外些淋得到雨水的位子给了他。他也没说什么,一壶清茶,两个杯子,满上。
一群紫衣人进了店,魏婴眼角扫见,微微一愣。那群少年甚是年轻,行为举止却很是稳重矜持,为首的一人安排同伴坐下,自己向店老板打听起了周遭村庄遭遇邪祟的事情。
魏婴看到他们的校服。对了,自己刚从那边过来,除妖的事情也还没传开,想必是江氏收到求援,派人前来。
隔壁桌的江氏弟子压低声,讨论着收集到的消息,一边用餐。窗外雨声滴滴答答,溅湿了他的衣袖。魏婴听得入神,手抚上三毒。他想:江澄,你听听。我们江家子弟一代比一代强。金凌将江家管得很好,没有辜负你的教养。
江澄,师弟,你听得到吗?
他没有惊动那群江家人,等他们走了,往反方向离去。
江澄死了已经三年了。他死得过于仓促,没来得及安排身后事,也没来得及给刚刚接手金家的金凌铺好道路,就匆忙的把又一个家族压在了他的脊梁上。
邪祟聚集处,阴邪之气旺盛,天气异常。多年前的乱葬岗如此,当年的观音庙如此,江澄死的那天也是。
那日小辈们误闯禁地,妖兽袭击,江澄为救众人受创。蓝湛与妖兽缠斗,无法脱身。魏婴一时情急,吹动陈情,促使温宁凶性大发,之后失控。
飞溅的液体落在脸上是暖的。
江澄背对着他,一只惨白的手掌穿过他的胸腔,再抽出去便是一个大洞。魏婴听不到金凌凄厉的惨叫,众人的惊呼。他耳中只剩下手掌穿体而过“噗嗤”的一声。
就像当年死在穷奇道上的金子轩。
江澄倒在他怀里。杏眼睁着,神情还有些困惑,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江澄面上那好似小时候懵懂神情,把魏婴的神志被逼成一线。一端在小时候在莲花坞与江澄初见。
他从姐姐身后探出头,悄悄打量他,对上视线又装作不在意的扭头的模样。
江叔叔说,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
江澄说,以后我帮你赶狗。
魏婴说:以后你做家主,我就是你的下属。
是他嘴角勾起的笑,是口不对心的埋汰话,是意气相争时的比剑斗马。
另一端是地狱。江澄苍白的脸上溅上点点嫣红,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雨中的烛火,“噗嗤”一声就熄灭了。魏婴茫然地抱着他,徒劳地用手去堵住那个洞。可是江澄已经死了。
魏婴脑中一片空白,无数记忆片段在集中脑海中炸开,让他无法专心思考眼前的局面。
人死了也会流这么多的血吗?他茫然想。
雨水滂沱,暗红的血肉被冲刷而下,在地上溅起血花,也溅在他的黑衣上,不见踪迹。他穿紫衣,杀人染血,常常被江澄说道,他便换上黑衣。如今,这染了江澄血的黑衣,他一辈子都脱不下了。
天边一道惊雷,照亮了所有人。魏婴茫然的眼神聚焦到了面前蓝湛焦虑的脸上,他用力晃着他的肩膀,似乎在喊什么,被淹没在雷声中。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捧着的血淋淋的金丹。是他刚刚从江澄丹田中剖出。
不远处,金凌浑身湿透,状若疯狂,蓝景仪和蓝思追死命按住。惊雷之后,金凌咆哮的声音重重击向了所有人:
“我要你们偿命!”
修真界又起波澜,江家家主暴毙,夷陵老祖不知所踪,金小宗主弱冠承袭两家宗业,一时间连着金麟台都是风雨飘摇。
金凌带着江澄遗骸回到莲花坞,守灵七日后回金麟台,以金江两家家主之身下了第一道江湖令:
悬赏温宁头颅。
金江两家子弟自是全力以赴。或有暗中窥探,妄图渔利的修士,也想趟一趟浑水。也不知是哀兵必胜还是那温宁早已存了死志。一路修士浩浩荡荡地扫荡搜寻之际,温宁就这么简简单单露了面,毫无反抗地被俘获了去。
所以,当凶尸温宁被砍下四肢,锁住琵琶骨拖行至金麟台时,修仙界沸反盈天,齐聚金麟台,大有当年处决温氏姐弟的气势。
除却无甚变化的死物,周围一圈人的嘴脸又有什么不同。
金凌身着宗主袍服,外批一件孝服,坐在主位,脊背挺直,面若冰霜,神态举止有江澄七分神似。一众修士吵吵嚷嚷,要将温宁大卸八块,更有人提议追杀不见踪迹的夷陵老祖。小辈中受过温宁与魏婴恩惠的,夹在其中发出一两句辩驳,很快就被家长按了下去。蓝氏位列一侧,皆是沉默。
坐在主座上的金凌抬了抬手,人声渐渐安静下来。他起身按剑,看着肢体不全的温宁。
你还有什么话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一人承担。
温宁漆黑的瞳仁以落回眼眶,只看这张苍白的面孔,像是一个诺诺平凡的小公子。可就是这么个人畜无害的人物,几度发狂,杀了他父亲,害死他母亲,前几日一掌洞穿他舅舅的身体,夺走了他唯一的亲人。
他家破人亡,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怪谁呢?怪命不好么。
为什么就不能随心而动,有仇报仇呢?
把他挫骨扬灰。金凌一字一顿说。
那日金麟台上的事传到魏婴耳中,已经是被嚼烂许久,又添油加醋编排起来的。事件中几位主人公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已经成了唾沫飞溅的说书人的新饭碗了。
魏婴知道金凌将温宁挫骨扬灰的事情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甚至没有感到惊讶。好似他已经早早预料到了结局,如同悬空的一步终于重重踏在了地上。
那边说书的正说道,温氏余孽温愿在金麟台上当众人面叛出蓝家,交还抹额,欲救温宁。金凌与他割袍断义,废其一足,赶下金麟台。
魏婴的酒撒了一身。
他还是没想到金凌会决绝到这样的地步,舍弃一切,把自己打磨成一把伤人伤己的利刃。父辈间的仇恨终究是波及到了子辈。若是当初狠心见死不救,有多少事情会发生又不会发生?
家破人亡,无父无母,无亲无友。
当年的江澄,如今的金凌,蓝愿还有他自己。
怪命吗?还是该怪我呢?
江澄停尸七日,他跪在江家大门七日。没人愿意看他,也没人理他。蓝湛劝不动他,站在他身后陪着。
第七日金凌迈出大门,他扑过去,腿脚无力,攀住了金凌的衣袖——惨白的孝服。
金凌脸色苍白,望着他的眼神满是恨毒,
你做什么。想死吗。
不,不是…你先别让江澄下葬,我有办法…
有办法?让你拿那下三滥的东西对我舅舅?
金凌目眦尽裂,猛地甩开魏婴。
魏婴挡开蓝湛,紧紧抓住金凌的袖子
是金丹!金丹!那金丹里面有江澄的残魂!我,我会有办法的,金凌,就当,就当我求你…你信我一次!
信你?哈哈哈哈!
金凌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笑得魏婴脸上青白不定。
信你的那个现在就躺在里面。你怎么敢跟我说这种话?
不,不是的,金凌...
你走吧。那颗金丹你就留着吧。我舅舅什么都不欠你的了。你们两清。
你相信我,金凌…
魏无羡,你若再出现在我眼前,出现在莲花坞,没人能保你。
他和江澄一生两世,恩怨纠葛,缠缠绕绕的都融在这颗金丹。换来换去,这颗金丹带着江澄的残魂,落在了一付献舍而来的皮囊里。
代价太大了,魏婴想。江澄知道真相之后也是这种感觉吗。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终于是他魏婴尝这苦果了。
魏婴从一开始就知道,江澄回不来了。他纵是天纵奇才,也不能逆天改命,更不能起死回生。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终是一无所得,连这一缕残魂都快留不住了。这无穷无尽的旅途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吊唁,对江澄的,也是对他的。
他的人生,从江澄死亡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魏婴一向觉得自己乐天安命,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可从另一个角度何尝不是我行我素,不知悔改。直到铸成大错。才后知后觉。不论前因,单论后果,又有几桩事是如他所愿。
我知道错了,我在改。江澄,你知道吗?
金凌话虽说的决绝,却还是默许了魏婴带走三毒一事。希望对于绝境中的人是毒药,可有时候就算是毒药也会抢着咽下。
说到底不过一死。
江澄大葬之日,金凌扶柩十里,云梦满城缟素。
魏婴带着一颗金丹和三毒踏上漫漫旅程。西北大漠,南境毒瘴之地,东海仙岛,北境雪山。
上穷碧落下黄泉。
魏婴去往北境雪山之前绕道去了一趟夷陵。夷陵一地阴邪之气聚集,尸山血海,山头寸草不生。山脚下留下的都是些无处可归的可怜人。
温愿就在夷陵山脚下的一户农家住着。虽然跛了一足,行动不大方便,还是能在村子里教教孩童读书写字,帮人看病,偶尔还能做些农活。
金麟台一事发生时,魏婴正前往西北大漠求药。等他知道消息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他漠然听着,酒水撒了一身,起身时依旧朝着既定路线出发。
他现在又能以什么身份出现呢。金凌和温愿之间的事情,终究外人是没立场说三道四的。
何况是他。
魏婴靠着小山坡上一棵枯树,看着小院里面一身短褐劈着柴的温愿。温愿身有残疾,做不得多久,就要坐下来歇歇,魏婴看着他,心里发酸。当年他执意要救温家人,江澄说他“英雄病”。他说“一力降十会”。以前他仗义执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头来,他谁也护不住。
谁又能保得了谁。
日头西垂,余温挡不住凛冽山风。魏婴回过神来,转身欲去。一个极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震得他心头发慌。那一袭白衣被山风吹起,恍若谪仙现身昼夜交汇之际。
蓝湛。
当魏婴对上那双褐色眸子时,才惊醒认错了人。蓝曦臣含着几分疏离的笑意。
好久不见,魏公子。
蓝宗主。
我今日来此是来看望思追的。他知道你来了,托我带几句话。
“温愿多谢当年魏前辈搭收留搭救之恩。如今种种都是温愿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逝者已逝,温愿如今知足安乐,惟愿平平静静了此余生,不涉仙门之事。望温家之孽到我为止,
“前辈勿要自伤,多多善待自己,珍重珍重。”
蓝曦臣转述完,等着魏婴收拾好情绪。
金,金凌如何?
甚好。已定下与聂家小姐的亲事,丧期满后成亲… 这也是已故江宗主的意思。
…如此,甚好。他——也能安心了。
魏公子还有什么要问。
…….
……
没什么了。有劳泽芜君了。
……
你不肯问,对你们两个都好。告辞。
蓝曦臣不再多言,转身下山。
魏婴就着山风,吹了一吹。脑子清醒,心如刀割。看着清冷月光,情绪翻滚如岩浆,可他连哭上一哭的资格都没了。
江澄死后,他抱着一线希望,妄图将他复活。其实心里却明白希望渺茫。这一路上,凡是有什么奇险鬼蜮,他都明着硬闯,总觉得就这么死在路上也好,一了百了。可每当他醒来,蓝湛总是守在他身边。他劝道:
蓝湛,你回去罢。
不。
你回云深,你大哥还在等你。
……我们一起。
我?我回不去了。没地方让我回去了。也没人等我。
魏婴,你何苦,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当年的金子轩,现在的江澄…还有,师姐。我对不起江家,我,我谁都对不起,我……
魏婴!
蓝湛……含光君,你看上我真是瞎了眼了…你和杀人犯一起,对不起你名士的名声,对不起你们蓝家,你,你对不起你大哥!!你看看我,错得还不够多吗?
……
魏婴,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不,不必。
我跟江澄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插手。谁都不要插手。
……
你回去罢。
这样的争吵有过很多次。他闹过,打过,最后躲都懒得躲,由着蓝湛远远的坠着。他想,时间久了,蓝湛自然能明白,那个爱疯爱闹没心没肺的阿羡,早就死了。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在一个酒庐。深更半夜,还有些码头工人吃些宵夜。魏婴要了一坛酒,斟两碗,喝一碗,倒一碗。酒还没喝完,人就来了。蓝湛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自饮自酌。
我要走了。
…回去了?
兄长召我。
好。
三言两语,魏婴一碗酒敬了蓝湛。
蓝湛看着他仰头,酒液洒满前襟。
你…
我什么?
魏婴笑着说。
放心吧,我还要去带江澄回来,不会轻易死的。
蓝湛看着他这么笑,心里比哭难受。伸手去拿酒碗。被魏婴伸手一夺。
别喝了,你还要赶路。这酒,原本也不是给你的。
蓝湛看定魏婴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面映着点点火光。这一面多半是最后了,他们二人都明白。
走之前,蓝湛问他,
待到江澄魂归之日如何?
不如何。他要我命我就给他,不要,我就去金麟台,看金凌要不要……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蓝湛狠狠闭上眼睛。
我呢?
……
你有责任在身,理应尽责,别什么都让你大哥担着……这几年的逍遥日子,就当南柯一梦。醒了,就别太惦记了。
蓝湛终究是失望地走了。他爱魏婴,可他也明白,现在情爱对魏婴来说不过是折磨。他们之间的感情来之不易,可也来之有愧。他很清楚,活着的蓝忘机和死去的江晚吟,他魏婴会选哪一个。
可惜,怎么选都是孽。
魏婴靠着棵枯树思考人生。心绪翻了几番,冻得瑟瑟发抖。月明星稀,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山上的乱葬岗倒是热闹。
江澄死后,他鲜少沾酒,今夜却很想大醉一场。他拎了两坛酒,就着月光上了乱葬岗。阴风阵阵,邪灵窥探,却慑于他周身护体灵力,只把这夜色拉的深长,把月色涂得晦暗。
这酒不好,越喝越清醒。
魏婴就这么一步一口,晃晃悠悠的到了上一世身死之处。他记得,就在这里,他逼着江澄杀他。江澄不肯。他就直接吹响了陈情。
当初,凶魂恶鬼汹涌而来,吞身噬骨,魏婴到最后都没有看见他师弟脸上的神情。
不知是旧地重游的冲击,还是金丹中的残魂,亦或是那两坛劣质水酒终于起了点作用,当真把当年看不到的那幕重演在他面前。
十万饿鬼涌入伏魔洞,皆是受他召唤,夺他血肉。紫电电光大盛,照着伏魔洞一阵光芒万丈,却如电光石火,转瞬间就被腾腾鬼气淹没。紫电盈不可久,抽干了江澄灵力后,化为指环黯淡下去。江澄不肯放弃,拔出三毒,以血肉之躯相搏。
只是为时已晚。江澄到时,只抓住了一只空荡荡的衣袖,和一管跌落的陈情。饿鬼收了血肉,不再攻击,扭曲狰狞的面上露出餍足神情。江澄满脸血泪,跪在他身死魂消的地方,咆哮痛哭。
魏无羡!魏无羡——
魏婴跪倒在地,像当年失去一切的江澄一样,哭得像个走失的孩子。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一转眼就过了七年。魏婴前几年发了疯似的,寻仙问药,其余一概不理。这些年倒是安稳了许多,也开始做些夜猎除妖的事来。
自那日破庙之中,他最后感应到江澄的残魂后,三毒就再也未能响应。连金丹也没有半点回应。金丹、残魂、江澄的死仿若他的一场大梦。
那缕残魂终究是回到其他魂魄那里,与主人一起安眠于地下。
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许是因为心灰意冷,他的容貌老得很快,又不肯用灵力驻颜。发间染上霜雪,勾人的桃花眼刻下了纹路,那副清风朗月洗过的面容暮气沉沉。他只穿黑衣,行走江湖佩着两把剑,一把从不出鞘。任凭是谁也认不出当年陈情御尸的夷陵老祖和这个落拓游侠是同一人。
第十年,魏婴回了一趟云梦。
金凌给自己的儿子改姓江,取名江铭,金麟台莲花坞两头住着。
紫衣小公子年纪小小,说话一板一眼,身后还跟着只小奶狗。魏婴守着誓,没有进去,远远看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了笑。下意识抚上腹部。那里有一道剖丹的刀疤。却没有半丝回应。
江澄,终究是没能看到。
大年初一,街上张灯结彩,鞭炮齐鸣。魏婴抱着酒坛子晃荡了大半条街,滚到一处街角。雪水沾了一身。发间还带着烟火味儿。
他想起小时候跟江澄趁着年关跑出来玩,点炮仗还炸坏了江澄的新衣服,惹得虞夫人一顿骂。江叔叔和师姐都在劝,若是新年第一天挨了骂,一年都是要挨骂了。虞夫人火气难消,这两个就是欠骂。
陈年往事,历历在目。只是记忆中的两人已经阴阳相隔。
魏婴眼前模糊,彩烛灯花蔓延成一片。他渐渐低下头去。
眼前出现一双靴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魏无羡,你是在这儿发芽了还是怎的,这地方凉快?还不快起来,姐姐等着呢。
魏婴猛地抬头——